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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武漢的小巷 他們?nèi)拥袅藘r值幾百萬的鮮花

時間:2020-04-26 15:18來源:網(wǎng)絡整理 瀏覽:
武漢單洞花市,一位店主在檢查花束的凋零程度。45歲的侯穗坐在店里,盯著桌上的計算器,陷入了沉思。這是她在武漢單洞花市開店的第二十個年頭,她
武漢單洞花市,一位店主在檢查花束的凋零程度。武漢單洞花市,一位店主在檢查花束的凋零程度。

45歲的侯穗坐在店里,盯著桌上的計算器,陷入了沉思。這是她在武漢單洞花市開店的第二十個年頭,她試圖猜想,如果真的關掉店面,自己還能干些什么。

這個問題,如今已被花市60余家店的店主深刻思考過。它的實際含義是:用22年從一條小巷發(fā)展成武漢最大鮮切花市場的武漢單洞花市,被電商打壓多年后,在“花市成立22年來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”——新冠疫情的影響下,能否劫后余生?

2000年,入行

單洞花市位于武漢新華街一條隸屬社區(qū)管轄的窄巷子里,是個不夠顯眼的地方。除了每日運進運出的鮮花,這里的一切——色調灰暗的街道、低矮密集的店鋪、五顏六色不講任何設計感的平面牌匾,都帶著一眼可見的老舊屬性。

侯穗來到這里是在2000年8月。那時,全國鮮切花行業(yè)剛開始發(fā)展,鮮花的主要應用場景只有大型商業(yè)活動和婚慶兩種。因武漢的花店按訂單量進貨供應商懶得發(fā),大批進貨又無法存儲,單洞花市便以花店倉庫的身份補上了這一環(huán)。

花市店主每天的工作就是“像搬運工”一樣兩頭跑:先將鮮花一車車搬進來(昆明的早上八點來、廣州的下午兩三點來、海南的上午下午都有),再按花店的訂單一車車送出去,剩下的間隙,被用來打包、更新貨架和確認第二天的搬運流程。

帶著兩個行李箱和三個月大的孩子,侯穗和丈夫加入了搬運大軍。店面不大,但隨著武漢的花店越開越多,生意一直不錯。最忙的時候,店鋪早上七點開門,開門即開單,夫妻二人經(jīng)常忙到晚上九十點,“一整天屁股沾不到板凳”。

危機經(jīng)常有。運花的飛機晚點了、花在路上被燒死了,上游發(fā)生的任何意外都要由她在中下游變通調節(jié)。好在那是個賣力氣的時代,只要肯吃苦,日子總會越過越好?!安徽f家家賺錢,至少看起來一片欣欣向榮?!彼嬖V中國新聞周刊。

單洞花市一角。單洞花市一角。

嘗試接散客以來,花市憑低價優(yōu)勢和巷子的煙火氣變得越來越知名,街上人流也日益密集。不少武漢人愛上了春節(jié)逛花市,為抓住這個全年消費高峰,店主們會集中全部精神提前進一大批貨。

然而在今年,突如其來的疫情中止了花市的一切。

1月23日,武漢封城。車輛禁行,花市關閉,價值幾百萬元的鮮花被鎖進一家家毫無保鮮措施的店鋪。到了3月店主們來清理時,所有鮮花都已枯死,干花一碰掉渣,特殊品種生了蟲。

店鋪和倉庫里的貨一扎不剩,每家店扔花的損失在幾萬元至幾十萬元不等。單洞花市被按下了暫停鍵,致命的是,對一直被市場的繁榮表象遮掩、實則早已到達經(jīng)營極限的侯穗們而言,這甚至有可能是終止鍵。

一家仍未復工的店鋪門前,用于裝飾的鮮花已經(jīng)枯死。一家仍未復工的店鋪門前,用于裝飾的鮮花已經(jīng)枯死。

2010年,變革

“今年生意不好”是單洞花市的老話題了。

按行業(yè)規(guī)定,鮮花在昆明經(jīng)過專家評定后,會按花苞大小、枝條粗細等標準分為ABCD等多個等級。為保證選品優(yōu)勢,花市多拍B、C等級的花。但在2010年,能小額供貨的電商通過賣標準更低的D級花壓低了價格,讓花店有了更多選擇。

年過五旬的王炬清晰地記得,從那時起,花市的生意就一年不如一年。跟著進存不久的D級花會失去品質優(yōu)勢,繼續(xù)保持現(xiàn)狀會流失大批非行家顧客,因花店可通過電商直接對接源產(chǎn)地,花市連漲價提高利潤都要受控,相當被動。

26歲的花市店主樊羽卻不覺得這會造成多大影響。他大學畢業(yè)于工商管理專業(yè),陽光、健談、愛用創(chuàng)投圈名詞。花點時間之類的創(chuàng)業(yè)公司在他眼中甚至是需要感謝的,“他們在用資本幫我們調教客戶,不買花的人習慣買花后,就會來線下”。

只不過在他看來,單洞花市并不具備新時代線下店的樣子。

樊羽的店鋪原本是父母經(jīng)營,他從小在這里長大,很多店主蹲在門口刷牙的樣子讓他不禁發(fā)問:在市中心這么臟亂差的地方為什么還沒拆掉?后來他才從資料了解到,開花店原來最初用于下崗員工再就業(yè),來的人多了,才自發(fā)形成了市場。

看到商機的樊羽立刻在畢業(yè)后來花市“革命”。鑿開一面墻拓寬店面、裝冷庫、引進進口花……他的策略在前輩的強烈反對聲中施行,在接連的損失中漸漸奏效。日營業(yè)額控制在萬元以上時,他已經(jīng)有十幾名核心員工,其中上年紀的只有一位。

500個SKU和每年15%的增長幅度讓后輩信心滿滿。被問及在挑戰(zhàn)傳統(tǒng)市場是否有壓力時,他表示有壓力的應該是對方?!叭ツ晡覀冄b修,整條街都跟著裝修。”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,“如果告訴他們(營銷管理)的方法,一定很想學?!?/p> 疫情前樊羽店內(nèi)場景。圖/受訪者供圖疫情前樊羽店內(nèi)場景。圖/受訪者供圖

然而前輩們已經(jīng)無力折騰。

侯穗的店鋪面積限制她進進口花,拓寬門面就要雇員工,處處都要錢。王炬2019年的營收只有前一年的一半,再算上疫情期間約8萬元的鮮花虧損,他認定這些就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,“感覺蠻悲觀”。

天色漸暗,他沒開燈,店內(nèi)黑漆漆的,只有他用來下象棋的電腦在發(fā)光。

2020年,停滯

比已知損失更令人頭疼的,是4月2日恢復營業(yè)卻仍然死氣沉沉的市場。

沒什么顧客的花店讓花市訂單量驟減,小區(qū)門口只開了“一條縫”的黃色隔離帶又擋走了絕大部分散客,為復工進的新貨再次滯銷,3月末開業(yè)的店主已率先開啟了第二輪扔花業(yè)務。

侯穗開業(yè)十幾天,店內(nèi)最大一筆訂單只有幾百元,還是老客戶在線上訂購的。講到這里她笑了笑,表示這段日子比創(chuàng)業(yè)初期難多了。“那時候年輕嘛,靠體力、靠勤快我們都行,這么不行就那么去辦?,F(xiàn)在靠網(wǎng)上了,時代在變?!?/p>

當然,所謂的線上訂購不過是微信溝通。外賣、快遞、閃送只能作用于散客,開通后利潤低、耗精力;小紅書、大眾點評對能實地探訪的花店客戶而言,參考價值不高??傊?,受單洞花市的地理和批發(fā)屬性限制,沒有店主會打線上的主意。

而當客戶們真正到了線下,店主們身在單洞花市的優(yōu)勢也就不存在了。裝修風格、鮮花品類、物流水平基本沒差別的背景下,除了打價格戰(zhàn),他們沒有更好的辦法。

如今,疫情讓他們連幾元錢的價格戰(zhàn)都無處可打了。一家家空曠的店鋪里,花市“老三樣”玫瑰、百合、康乃馨成堆擠在水桶里,本以為清明節(jié)多少能賣點的黃白菊花,仍被高高堆在門前的石階上。

顧客稀少的日子里,店內(nèi)的百合已經(jīng)綻放。顧客稀少的日子里,店內(nèi)的百合已經(jīng)綻放。

梁宜是花市為數(shù)不多的忙人。在整條街的店主都閑坐著看劇、聊天時,她正拿著一張手寫訂單和丈夫裝貨。近15分鐘的時間里,各色鮮花在平車上摞了半米高,她叫停要送貨的丈夫,想檢查下它們是不是店內(nèi)品相最好的一批。

可這單貨并不盈利。梁宜告訴中國新聞周刊,車上的花是讓關系好的花店幫忙賣的,雖然不知道對方能賣出多少,但她相信它們再待在自己店里,很快就會進垃圾桶。她扔怕了。

作為花市最先開店的兩位店主之一,梁宜表示自己從沒有遇見過如此大的虧損。她展示著店里的黃玫瑰——有人買的時候她沒有,她進貨了又沒人買。

未知困境讓手握22年從業(yè)經(jīng)驗的她有些焦躁,被問及對市場恢復的行情預測,她一下子站起來,邊向外走邊提高聲量。

“現(xiàn)在貨都不敢進,全虧死了。”她說,“有個鬼的行情。”

梁宜和丈夫在核對訂單。梁宜和丈夫在核對訂單。

未來的抉擇

武漢解封前一日,單洞花市仍是一片蕭條。約60家店鋪僅有六成復工,店主們沒生意,大白天跳廣場舞。

經(jīng)濟形勢不好,房租卻越漲越高。王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,在單洞花市,20年前1000元/月的房租如今漲幅達到500-100元/月,而他自己約30平方米的小店店租馬上就要漲到6000元了?!八麄冏プ×四愕男睦恚愣甲?0多年了,就算我漲2000,你也要在這做,不做就滾蛋?!?/p>

樊羽擁有整個花市面積最大的店鋪,100多平方米的店面需要價值20萬元的鮮花才能鋪滿。疫情期間,他僅在貨物上就損失了近30萬元,加上店租和十幾名員工的工資,恢復元氣需要相當長的時間。

被扔掉的鮮花,根部已經(jīng)爛掉。被扔掉的鮮花,根部已經(jīng)爛掉。

但他卻是花市里態(tài)度最積極的店主?;ǖ隂]訂單,還有政府、企業(yè)和寺廟。疫情期間的花被他趕在凋零前捐給了援鄂醫(yī)務工作者,至少算不上浪費。談及虧損,他覺得今年店鋪差不多可以達到持平,畢竟“客戶還在”。

事實上,鮮切花行業(yè)近年來已成為消費升級領域的代表行業(yè)之一。用戶不僅增加了對鮮花的日常需求,在節(jié)日禮物需求上也不再滿足于“老三樣”。多篇媒體報道顯示,因為用戶對鮮花有心理需求,疫情帶動了大批線上鮮花電商平臺的發(fā)展。

對于從未出現(xiàn)在行業(yè)報道中的花市和自家店鋪,樊羽表示出名不重要,“你也不知道給肯德基供雞塊的人是誰啊,市場上總會有這么一環(huán),叫隱形冠軍”。他擺弄著牡丹和芍藥,稱團隊正在用條形碼的方式讓它們進入商超渠道。

與樊羽不同,王炬已認定自己的店撐不過今年了:“他們(年輕人)是有上進心的,我們是破罐子破摔的。做不了就待在家里唄,吃清淡一點?!?/p>

微信視頻聊天鈴聲打斷了侯穗的思考。20年的打拼給她和丈夫留下嚴重的肩頸病,母親會每天打電話,督促她們吃藥。

從農(nóng)村的大山出來找活路、在陌生城市站穩(wěn)腳跟是她在樊羽這個年紀做的事,現(xiàn)在她45歲,逛街、下館子都是為了在店鋪樓上上網(wǎng)課的一兒一女,那是她生活的軸心。

掛掉電話,她表示自己不會關店。賠也繼續(xù),賺也繼續(xù),做下去就會有飯吃。

“我書讀得少,不會說話,反正舍不得這里。”她摁了幾下計算器,抬起頭說,“我人生最好的二十年都在這片土地上吶。”

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人名皆為化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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